2008年8月15日 星期五

眾裏尋祂千百度:被恩典尋獲

許巴巴拉(Barbara Hudspith)與貝內爾(David Benner)對談

翻譯:紀榮神



許巴巴拉是加拿大長老會的屬靈導師和長老。我於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修讀學士學位時,曾有一年時間與許巴巴拉和她的丈夫一同生活,但往後幾十年來,我們各自走自己的人生路,只再相逢幾次。我聽說許巴巴拉和她的丈夫最近於安大略湖南部的郊區設立退修中心,離我所住的地方不遠,我便想是時候探望老朋友了,就造就了以下的訪問。

貝:貝內爾
許:許巴巴拉

貝:我很想知道你的屬靈指導訓練做得如何了,請說說你近年來研究和實踐聖依納爵(Ignatius)的靈修學,有何心得和改變。不過,我們還是先回溯往事。既然稍後會談到你怎樣經歷神,所以先說說你的成長背景,或能幫助我們明白你更多。

許:我的家人都加入了聖公會——但他們加入,主要是因為他們是英國人,多於是出於自己信仰上的確信。我10歲的時候,媽媽和姨媽都有頗戲劇性的歸主經歷,自此便對於所屬的聖公會變得挑剔。曾經領她們決志的人對她們說,只有聖公會內的福音派信徒才認識主。所以,我們便轉了教會,參與一間標榜扎根聖經的教會,市內只有兩間這類教會。我長大後,認為其他的聖公會信徒都不是基督徒,需要重新接受福音。我在教會接受了徹底、但細節上多有出入的聖經訓練,又很享受與某位大姐姐的深厚交情,她的生命很不平凡,她的教導和榜樣都幫助了我茁壯成長。 

我早年成長時,幾乎沒有男性的榜樣影響我,確是很遺憾。我家中投身教會的總是女性,教會中又只有女性才會關心小孩子。

不過,其實我在年紀更小時已經意識到神。我7歲時入讀一間基督教小學,學校很強調十誡和神不肯赦免人的性情。我感到怕得要死,徹夜難眠,反覆深思自己的罪有多重——特別是我不知不覺犯下的罪——等待行刑的斧頭向我劈下來。可是,我總是不由自主感到恐懼,卻又明白到那位溫柔的大姐姐很愛我,重視我,始終如一。我記得有一次她向我們大聲講述《湯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的故事時,為人間疾苦感到心傷,流下眼淚來。

貝: 這即是說,你在那小小年紀,內心就夾雜被愛和恐懼的強烈感覺。與那位大姐姐的經歷可否掉某些對神的觀念

許:我本想說:「沒有,但我渴望有!」但是,這幾十年來,我仍會想念她,並記得那件事,令我覺得她常常在我心內,自二年級開始,就一直將她藏在我的潛意識中。到了時候,她就在我思想中浮現出來,對我來說就如同基督一樣。謝謝你的問題。這是我又一例子,對吧?

貝:你小時候接受的信仰培育還有沒有其他方面,對你早期的靈程構成重要的影響?

許:我10歲開始,便認為自己已經得救,因為我明白那正確的得救公式,又邀請神進入我的內心。我亦同時會認為身邊大多數人都是神的敵人,需要蒙光照——他們當然不是我教會中的成年人,卻肯定是我大多數的家人、同學、鄰居等等。若他們無法說出自己哪一刻曾突然(越突然越好)感覺自己有罪,熱淚盈眶向神悔改,知道罪的重擔已卸下,然後經歷到聖靈內住,那麼,我便會懷疑他們是否已經得救。我不能離棄他們,卻又不信任他們。我們的關係不可太近,因為他們是危險的外人,但另一方面,我又要如膠似漆一樣對他們不離不棄,隨時預備神會使用我帶領他們歸主。

不過,隨著我在信仰上漸漸成熟,便也明白到即使自己已用上正確方法得救,救恩仍可以好像是會溜走的商品一樣。我要天天維持與神相交,要找出神帶領我走的人生方向(這是最駭人的事!)。得救是一回事,但合約的正文才令人卻步。若我稍一不慎,神就不再會與我同行。不像我那位二年級的大姐姐,神的愛幾乎說不上是始終如一。

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懷疑,提出不可問的問題,不必擔心神會為此不認我。I had to face my own doubts, ask the unaskable, and not be afraid that God would disown me if I did.

人間疾苦是由我一手造成!我越發要自己徹底悔改,悔改的觀念就變得越不能擔當,年紀越大,那擔子就變得越沉重,越複雜。

這種令人困擾和無法滿足的世界觀並非完全不受挑戰。我後來涉獵到解放神學,初步認識女性主義運動,並修讀宗教與神學的學位,早年信仰那些有限的信念便不再適用,信仰基礎開始動搖。

貝:你接觸解放神學和女性主義後,對神的經歷起了甚麼變化?我肯定的神學和思想會出現變化,但想知道到底那些經歷怎樣影響了對神的實際經歷。

許: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懷疑,提出不可問的問題,不必擔心神會為此不認我。我相信神是如此深愛我,更接受聖經父權主義的包裝,承認「窮人應受特別優待」,又要掙扎承認自己過去於福音派背景中認識的人都不曾注意這方面。我不得不以新的方式與聖經搏鬥,懷疑聖經的可靠性和默示性——同時仍要感到被愛。那些都是很可怕的時刻。

貝:記得有一次你告訴我你患上一場大病,使你的靈程起了巨大變化。可以再說說那件事的始末嗎?

許:1995年,我到愛爾蘭旅行時,患上一種侵襲神經系統的病毒,疼痛難當,必須回家養病。後來才發覺那是一次人生的中介經驗,對我的心靈構成了極大的影響。一夜間,我變成了廢人一樣,所有精力和注意力都用於應付身體的痛楚。朋友幫助下,我認識了芭芭拉修女(Sister Barbara),她是聖約瑟修道院(Sisters of St. Joseph)的屬靈導師。芭芭拉開始幫助我聆聽自己的人生。沒甚麼是要禁止的,沒甚麼是不相關的,沒甚麼是過於世俗或褻瀆的。我要假定,神已住在我裏面,不斷吸引我與祂更親近。若我要聽得下這些勸導,便要對內住的聖靈更敏銳,亦要放下我慣於著重理性思維的信仰取向。

貝:你開始尋找住在你裏面的神,而不是在你外面的神後,發生了甚麼改變呢?或者,你可以舉例說明一下,尋找住在你裏面的神,到底是甚麼意思。

許:好的,我確實想到一個例子,可從愛爾蘭開始講起。在我病倒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們留在一間農莊旅店裏休息。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坐在一張餐桌前,從那裏可直接看到外面的牧場。我看見一個很怪異和令人困惑的情景:有一隻很瘦弱的小黑牛,前肢膝蓋以下看來就像被鋸去一樣,不斷在牛媽媽身邊打轉和抽搐。那情景很可憐,我看到其他健康的小牛在四圍的田地上跑跑跳跳,實在形成極大對比。牧場的女主人說,那隻小牛生下來便是畸形,但仍算健康,於是他們決定留下那小牛。不過,那隻牛犢必須生活在受保護的環境中,媽媽總要留在小牛的身邊。我發現這不只是母子情深——牛媽媽還要餵奶給小牛,付出代價!

無論如何,我很多天後仍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覺得與自己有某種關係,但又不情願去想。幾個月後,當我躺在家中與痛楚及恐懼搏鬥時,那情景又再活生生浮現眼前,芭芭拉修女鼓勵我認真看待這事,為此祈禱。對我來說,那是一次全新的經驗,我面對面迎向自己的恐懼:我害怕會變成終生殘廢,要生活在那細小局促的「小牧場」裏。我不得不將自己的恐懼交給神,讓神來轉化我。我心中想著那小牛的景象,一面祈禱,當下承認自己就是那小牛,然後便開始察覺,自己不只是一頭可憐的殘廢動物,牧場裏亦只有我才可以永遠留在最愛我的母親身邊。我不用去爭草吃,可以日日夜夜吃奶,依偎母親神就是那母親,我可以感到她噴出的熱氣和舌頭的粗糙,我就是那樣浸沐在那刻的恩惠中。

我開始重視和尊重自己想像,視為屬於神創造我的一部,不去害怕那些東西。I began to value and respect my imagination, to see it as part of my created self, and not to fear it.

我知道神將那小黑牛放在「我裏面」,而芭芭拉修女也很認真看待這事。我心中想著那小牛的景象祈禱時,其後發生的改變不由我自主,卻純粹是恩典和禮物。雖然我的身體沒有得醫治,但心靈卻開始以我從未想到的方式茁壯成長,我感到那份包圍我的愛簡直是無與倫比。

貝:啊!多奇妙的恩典禮物!但根據你告訴我關於你的成長背景,我相信你嘗試尋找住在你裏面的神時,必定遇上了不少挑戰。

許:這種親近神的新方式雖然令人精力充沛,又賜人生命,但也會造成很大的焦慮。我成長時聽到太多關於原罪和人完全墮落的教導,難以接受神會住在我裏面,竟渴望吸引我去愛祂。儘管我知道這兩種觀念都是建基於聖經,但我就是無法信任從自己裏面出來的想法,也無法自己是「被愛的人」。

漸漸地,我開始重視和尊重自己想像,視為屬於神創造我的一部分,不去害怕那些東西。聖依納爵運用想像力來禱告,他的屬靈智慧大大祝福了我,而「用聖經祈禱」的想法也擴大了我的眼界,非其他方法可比。 

貝:很多基督徒也會覺得很難學會把自己看成是「被愛的人」。有甚麼幫助你改變了對自己的想法?

許:我想主要是因為我越來越信任和尊重我的屬靈導師和她溫柔的祈禱方式,才敢去聆聽自己裏面的聲音。我聆聽的時候,發現那裏早已有了回聲,彼此共鳴。我遇上好得令人無法置信的神,祂渴望我得到最好,比我還更了解我自己,渴望與祂所愛的我關係更親密,實在令我嚇一跳。我不需要作甚麼,那份恐懼又渴求愛的對立死結終於瓦解!

貝:你已漸漸不再經歷到恐懼與焦慮,但在你忘記這一切之前,我還希望知道更多有關你曾經歷的恐懼與焦慮。當然,聖依納爵的靈修學著名之處,在於它鼓勵我們在一切事物中尋找神。你面對自己的恐懼和焦慮時,學到了甚麼關乎神同在的事?你是否真的在那些地方之中找到神,就如與你所愛的神親密時一樣?

許:絕對如此。神以我從未想像到的方式與我同在,我可以想像到的方式實在太有限。我從前只期望神會處理好我的問題,教導我某種新的真理,叫我承認纏繞自己的罪,安慰和拯救我。但現在我不再尋求這些。那小黑牛所做的不過是令我害怕,令我擔心。然而,那小黑牛就是神,祂幾個月來藏在我意識的深處。當那小黑牛確實開始說話時,既沒有處理我的痛苦,亦沒有教導我任何功課,只是帶我去到一處地方,我在那裏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恐懼,從而進入一種更親密的關係。捕捉那經歷,而試圖用語言為之命名或包裝,只會產生可笑的結果。我仍學習活在敬畏之中,抗拒那種對事物作出歸類和理解的衝動。

我從前只期望神會處理好我的問題,教導我某種新的真理,叫我承認某種容易纏繞自己的罪,安慰和拯救我。但現在我不再尋求這些。What I had previously expected was for God to fix my problems, teach me a new truth, convict me of a besetting sin and to comfort and rescue me. This is no loner what I look for.

貝:我們現在直接談到如何得著恩典吧。有甚麼東西可以引導你最直接和即時與神相交?

許:神不斷用恩典震撼我的感官,我已經意識到自己一直只靠性去生活,讀了太多書,將神局限在話語和神學之內。我正在經歷一種內心的覺醒,以致顏色、聲音和香味也能感動我流淚,能突然向我述說神。

如何令自己擺脫運用理性成癮,僅僅開放自己接受那些新的恩典,就是我最難做到的。幾年前我迷失在沙漠中,每次到某一陰暗處尋找庇護時,也會在那裏嗅到一陣香味,令我平靜下來,是我無法解釋的,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於那處可怕的地方,那陣香味就向我「述說神」,完全叫我出乎意料。 

我猜答案是:我不知道怎樣才可「找到」恩典,恩典卻尋著我。安靜可有幫助,但亦不保證甚麼。我會尋找機會參加退修會,有時會屬靈導師,但總要肯定自己最少可有三天完全安靜的時間——若可以的話,有一星期就更好了。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取而替之。我睡覺,我醒來,都可不斷與神對話,不斷與神作伴。沒有其他東西打擾,告別忙碌後,即使難以調整,卻總是可以提升我神的醒覺。有一天,我可抽身出來,經濟又許可的話,我會嘗試實踐伊納爵40日的操!

貝:我很喜歡聽到你強調恩典尋著你,而不是你尋著恩典。我也知道若要被恩典尋著,先安靜下來,是十分重要的事。你還想到甚麼原因,指出安靜在那過程中是如此重要?或是,還有哪些東西可令你接近那早已存在、卻未被發現、未被接受的恩典?

許:我忙得透不過氣來時,有時發現自己會退後一步,觀察自己的反應。神不斷將恩典傾注在我每天的生活中,但我卻沒有留意;這個發現令我困擾。我找到了神的禮物,想將好些塞進自己的口袋裏,卻是錯過了那份溫柔和深情,到頭來只是帶走了碎片。如果我後來記起那次與神相遇,便可重溫一次,為此祈禱。若是記不起來的話,便會叫我感到很沉重,有份若有所失的哀愁。

我最近察覺到,若果我們同時承擔很多工作不能停下來,荷爾蒙分泌就會劇變,影響到我們的身體。我想知道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是否與此有關。我就是不可以控制自己,無法「決定」要自己更留心和在屬靈上作調節。反而更像是戒除某種癮子一樣——我的身體和心靈不得不戒掉自己揮之不去的狂躁活動,而且視乎我的癮子已有多深,可能要花上幾日、幾星期,甚至幾個月才能戒掉。我必須先經歷了這無意識的轉化過程,才能發現自己變得更開放,無集中去留意神在我生命中的作為。克得伯特(Cuthbert)成了隱修士,獨個兒撐船去到北海被神離棄的小島,這等聖徒可能會發現那處根本不是被神離棄的地方!最要緊的是:安靜,停止一切工作。

貝:最後,我有興趣知道屬靈指導上可怎樣運用這一切?你會怎樣幫助別人被恩典尋著?身為屬靈導師,你可以做些甚麼來幫助其他人得以被尋著,得以經歷到神?

許:作為導師,我最頭痛的莫過於指導大忙人,因為他們無法放下忙碌的生活,進入安靜中。我可與他們同行很多年,再三邀請他們安靜,但他們仍是無法抽出時間 (八小時也不行)暫時放下自己的家庭、工作或角色。不肯安靜,不肯在神面前靜下來,就好像傳染病一樣。然而,只要他們踏出這一步,這份渴求從此不會消失──就是單獨與這位愛我們遠超我們所想像的神同在。

我會做些甚麼來幫助自己指導的人經歷神?就是鼓勵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放膽說出神已向他們說話和顯現的地方。What I do to help my directees experience the divine…is to encourage them to tell their stories and to have the boldness to name the places in which God is already speaking and appears to them.









你問我會做些甚麼來幫助受導者經歷神?就是鼓勵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放膽說出神已向他們說話和顯現的地方。我會借他們多一對耳朵,與他們一同聆聽神的聲音,但最重要的任務是盡可能細心聆聽他們的故事,察覺他們微妙的情緒變化;當人們知道有人聆聽他們的故事,又在房中清楚感到聖靈的臨在時,就明顯流露微妙的情緒變化。埃爾曼(Elizabeth Budd Ellmann)說,屬靈指導理所當然相信,說故事是神聖的過程,一星期的七天都同樣充滿聖潔。是一起坐下來「聆聽生命的故事」,已我們兩裏面創造一個開放的空間——成為一片沃土,讓神的恩雨降下。


作者簡介
許巴巴拉 (Barbara Hudspith)畢業於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 (McMaster University) 的英文及宗教研究系。後在多倫多大學 (University of Toronto)的威克理夫學院 (Wycliffe College)取得宗教學碩士,及在瑞捷思學院 (Regis College) 進修屬靈導引文憑,專業範圍是哀傷與靈命成長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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