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馬力(Bruce Demarest)
翻譯:林梓鳳
我和太太是參加福音長老教會的。有一次,教會週刊說,下主日開始教會裏有一個為期八週的課程,由天主教丹佛(Denver)總教區的三人更新事奉隊主領。這出乎我意料之外。太太愛詩(Elsie)提議我倆一同參加,我卻不願意。我說,身為福音派神學院教授,我對羅馬教庭的一些信條感到不自在。我們的傳統才擁有正確的神學,所以我絕不需要聽耶穌會修士的教導。我甚至在神學院教過一整個關於羅馬天主教神學的課程,指出我認為天主教在神學和教會方面的缺失。
太太皺起眉頭,這時候我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情景。我在紐約市皇后區唸公立中學,半里外有一所很大的天主教中學,兩家學校的關係說不上融洽。下課後,兩校學生狹路相逢,不時發生衝突。我們的武器隨季節變化:在暖和的月份,雙方用石頭互擲;在寒冷的冬日,彼此扔雪球互轟,有時要勞煩警察來制止混戰。我在中學棒球隊當投手,所以在鬧事的學生裏我往往是先鋒。我的靈魂裏烙印著一個記憶:我的祖先是胡格諾派(Huguenot;譯按:十六世紀法國新教加爾文派信徒,在法國屢受禁制,直至1802年才取得合法地位。)信徒,幾個世紀前遭歐洲的反宗教改革掌權者追捕逼迫。
長大後,我的看法也沒怎麼改變。我有八年在非洲和歐洲宣教,然後陷入了神學院的學術世界。我覺得需要全速前進,才能夠在新事業裏闖出一番成就。十年過去,我跌進靈性消沉期,甚至覺得在事奉方面已經耗盡心力。在教學的事奉裏,我說正確的話,做正確的事,出版書籍,發表文章,學生寫信給我感謝我,學校答應永久聘用我,我步步高升。然而我的靈魂裏面枯乾了,越來越荒蕪。沒有甚麼很大的人生難關,可是靈性卻焦躁不安。老生常談的忠告,例如上教會、讀經、祈禱,我一一照做,也毫無寸進。理論上,我知道在基督裏的豐盛生命是怎樣的,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向前走才能經歷那樣的生命。
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他們有關靈命塑造的教導,例如他們介紹一些我忽視了的屬靈操練、我不熟悉的靈修著作,還有一些見解精闢的靈命旅程發展模式;這些都與我的渴求產生共鳴。It was their teaching on formation issues—neglected spiritual disciplines, unfamiliar spiritual writings, insightful journey models, etc.—that piqued my interest and resonated with my hunger. |
愛詩沒有那些纏擾我心的偏見,於是她參加天主教總教區更新事奉隊的那個課程,上了第一課,並大大蒙福。我為了逃避聽耶穌會修士講課,就找了另一個課程去教。然而太太力勸我一同上第二課,我只好不情不願地跟著去。沒想到,事奉隊竟然用結他伴奏唱詩,唱的詩歌與我們的一樣!不過,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他們有關靈命塑造的教導,例如他們介紹一些我忽視了的屬靈操練、我不熟悉的靈修著作,還有一些見解精闢的靈命旅程發展模式;這些都與我的渴求產生共鳴。天主教會更新事奉隊來到我們的長老會,這原來是一份很特別的恩賜,是一件合時﹝kairos﹞的事,是掌權的神的精心安排,充滿恩典,帶來拯救。
我向作隊長的耶穌會修士介紹自己,然後約好一、兩個星期後再會面,繼續交流。這位修士很希望更多認識基督教福音派(他對福音派的印象,主要是來自電視上的金貝克〈Jim Bakker 1939-;譯按:曾經名滿美國的傳道人,擁有一個福音電視台。後捲入桃色事件,又因財務詐騙,1988年被判監45年,後獲減刑。他寫了I Was Wrong一書,中譯本名為《我錯了》。2003年他重新在電視主持《金貝克秀》﹝Jim Bakker Show﹞。〉和史華格〈Jimmy Swaggart 1935- ;譯按:美國著名的電視佈道家,1986年被揭發召妓。現今他仍主持「史華格佈道團」﹝Jimmy Swaggart Ministries﹞,並且在電視上佈道。〉的形像)。我則渴望學習他在靈命塑造方面的專門知識。接著的三年半,他成了我靈命塑造和屬靈導引的師傅,諄諄善誘。對我來說,靈命塑造和屬靈導引是個全新的世界。他鼓勵我在靜默裏聆聽神,練習一些我本來不熟悉的屬靈操練 (例如獨處、靈閱和默觀),並將基督教眾靈修大師的智慧應用到生命中。我們一同參詳我的夢境,又用新的禱告形式祈禱。最重要的是,他幫助我不再只學習關於基督的事,而是學基督(弗四20),像保羅說的。當我與這位有恩賜的屬靈導師同行時,我開始用心生活,慢慢重新活過來。神也在這位屬靈導師的生命裏工作;一段時間後,他不再作修士,娶了一個隊員為妻,成為一家浸信會教會的同工,作牧養輔導員。
我開始對關於靈命旅程的退修會、研討會和工作坊很熱衷,能參加的幾乎全都參加。我的屬靈嚮導鼓勵我去佩科斯本篤會修道院﹝Pecos
Benedictine Abbey﹞看看。它位於新墨西哥州聖達菲﹝Santa Fe﹞附近,是一個復興團體[MK1],有聖靈的充滿,專注靈命塑造和導引的事工。第一次去的時候我有點不自在,覺得那種事與令我感到舒適的福音派世界大相逕庭。我記得,我一面步向基督寶血山(Sangre
de Cristo Mountains)深處的佩科斯村,一面自問:「這個浸信會的好孩子到本篤會修道院幹嗎?」(我從小被教養為浸信會信徒。)不過,我起初的緊張很快就消失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在這第一次退修裏,我得到難以置信的實在和滿足。之後我多次重訪這所修道院,收穫依然。那裏的群體像基督一般款待客人;我們每天的崇拜節奏,眾明師的啟發指導;還有山間的遠足、靜默的時間,這一切都把神聖的生命吹進我的靈魂。
1995年1月,一個寒冷的冬日,我參加佩科斯屬靈導引駐校課程,為期六週。一同參加的另外40個同學裏,有尋求與基督建立更深關係的平信徒,有「司提反事工」(Stephens Ministries;譯按:或譯「教會關懷事工」。在美國,它是一個基督教機構,提供課程訓練平信徒作關懷者,供各教會的信徒報讀。)的事奉,有臨床心理學家,有牧者,還有一、兩位主教。同學之中,天主教神恩派、聖公會更新派[MK2]和福音派自由教會成員的人數很平均。我發現有同學來自惠頓學院(Wheaton
College)、伯特利神學院(Bethel
Seminary)和基督教導航會(Navigators),覺得很鼓舞;這表示福音派信徒在尋求一種靈性的真實,這種真實要比司空見慣的東西更切身,帶來更深刻的經歷。
在修道院裏,我們每天的程序以清晨的晨禱 (Lauds) 和主餐開始,接著是兩堂課,剖析屬靈生命的重心,使人收穫豐富。然後是午禱,下午有六人一組的靈命塑造小組聚會,接著是晚禱 (Vespers)
和夜禱 (Compline);夜禱使靈魂寧靜,夜晚安然休息。有時候在晚上有一些醫治與復和的禮儀,這些禮儀都充滿恩典。參加者每星期兩次與一位屬靈導師面談一小時。蒙神賜福,我的屬靈導師是30年前創辦佩科斯修道院的院長紀仁業 (David
Geraets) 博士。他在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裏有多年經驗,他把這個經驗、本篤會靈修學和以基督為中心的信仰巧妙地揉合起來。在我遇過的擁有屬靈洞察力的人之中,他是其中一位最卓越的。紀仁業院長溫柔地引導我走一條靈命道路,是我從前在新教世界從未涉足的。
神臨在的豐盛,恩膏了這個地方和這個課程。有一位大學校長在經歷離婚之痛後,得到很大的復興。有一位在牧區事奉了30年的信義宗牧師,他埋藏著的情緒創傷得了醫治。有一位加拿大的聖公會主教,背負著教區裏種種嚴重問題,現在從主那裏得著智慧,去處理那些一觸即發的危機。有一位基督徒輔導員受到感動,決意把改變人心的靈命塑造操練方式融入臨床工作裏。每個人都承認,這個復興團體[MK3]是個蒙膏抺的神聖地方。
我現在常常思考,對於許多有所追尋的靈魂來說,這個地方和這個經驗為何這麼特別?第一,我立即注意到,他們以基督為中心的正統教義。在佩科斯,核心的認信是:「基督死了,基督已復活,基督會再來」;那裏的一切都以這個簡單的核心認信為中心。第二,他們堅持群體生活[MK4]的重要,而這正是初期教會的特色(徒二42-46)。我們一同學習,一起敬拜,一齊禱告,彼此之間的結連就日益深厚,也與基督深深結連。第三,學員要有紀律地實踐健康的靈修習慣。在佩科斯,我學會了新的靈性操練,就是上文提過的種種。這不是博取神給我加分的手段,而是用以打開我的生命,迎接那轉化人的恩典。
我得到勇氣去向聖靈這位安慰者打開我的心,而祂一直渴望把基督那復活的生命賜給祂的子民。I was given the courage to open my heart to the Comforter, who longs to impart Christ’s resurrected life to His people. |
我也體驗到,他們對於聖靈的工作有很出色的平衡看法。佩科斯課程裏的導師,展示了得救的生命如何把種種聖靈恩賜使用出來。我得到勇氣去向聖靈這位安慰者打開我的心,而祂一直渴望把基督那復活的生命賜給祂的子民。最後,我在佩科斯接觸到基督教靈修學和屬靈導引的多種經典觀點,這些觀點見於迦賢努(John
Cassian)、伯納德(Bernard
of Clairvaux)、費奈隆(François Fénelon)、十架約翰(John of the
Cross)、勞威廉(William
Law)和恩德曉(Evelyn
Underhill)等人的著作。歷代以來,教父、沙漠教母、古代殉道者、中世紀經院哲學家和負責任的基督教神秘主義者都有以基督為中心的經驗;進入他們的這種經驗裏,真使人喜悅莫名。課程還引導我看了一些近代作者的著作,例如約翰‧貝利(John
Baillie)、 梅頓(Thomas Merton)、盧雲(Henri Nouwen)和格理芬(Emilie Griffin),給我挑戰。我並不是甚麼都認同,不過發覺讀到的大部分東西都建立我。我與一個朋友都遵守一個準則:「讀靈修著作時,吸收當中的維生素,拒絕任何毒素。」
在這六週的屬靈導師課程裏,舊我的毒網在消解,我在基督裏的真我由裏而外得到重新塑造。這經驗真的十分豐富,甚至使我感到好像回到了使徒教會的生活當中,感受到使徒教會的異象、熱情與能力。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覺得自己有如彼得、雅各和約翰,被聖靈帶到變像山,得以窺見帶著榮耀的基督和天上的世界(參太十七1-8)。像彼得那樣(參彼後一16-18),與耶穌一起登山的經驗深深印在我的靈魂裏,再也不可磨滅,成為我們將來產業裏的一份珍寶。這次非凡的恩典是我畢生難忘的,使我決意更忠心地跟隨救主。洛德(James Loder)稱這種茅塞頓開的經驗為「轉化的一刻」,並說這會產生「確信的認識」(convictional knowing),即是關係上的認識,或者說,是深刻地接納和實踐關於神和自己的真理。這種認識比純粹的分析性認識豐富;那只是知道關於神和人的事。這樣的相遇震撼我們,使我們悔改,並且加快醫治和轉化的歷程。1
在課程裏,我被編排與五位女士參加同一個靈命塑造小組。我是組裏唯一的男性;我醒覺到,神正在培養我靈魂裏的女性特質(anima,編按:這是榮格〔Carl Jung〕分析心理學〔analytical psychology〕的詞彙,指男性內在的女性特質;而女性內在的男性特質則稱為animus)[MK5]。有組員正在與離婚或癌症等人生創痛搏鬥。在六個星期的相處裏,神把我們在很深的靈命層面連結在一起。當我們最後一次聚會快要結束時,耶穌震撼人心地在組裏顯現,我感到祂無聲地對我的心這樣說:「迪馬力,這是你一趟轉化生命的旅程。現在我要你為了愛別人而捨棄自己的生命。我要你在人生路上留下祝福別人的腳蹤。」我知道是耶穌在說話,我回應說:「主啊,這好極了,不過我有一個問題:你叫我忘記自己,為了愛別人而捨棄自己的生命,那麼誰來照顧我?」停了一會,耶穌向我的心直接慰勉說:「我會!」有這樣的保證就行了!我看見了神的國!靠著神的恩典,我會完全降服去踐行祂的價值觀。
在那些日子裏,我與基督一起,經歷生命的轉化;之後神就引領我出去,與神學院裏的群體和我參加的地方教會分享這些寶物。學生來我家聚會,討論這些發現。我開始教授碩士和博士程度的靈命塑造和屬靈導引課程。我們在丹佛神學院開辦了一個關於基督徒塑造和靈魂關顧的課程,為教會培育和裝備牧者。我也帶一批批學生到佩科斯修道院,參加周末工作坊和退修會。有一次退修會,參加的學生都是開展第二度職業生涯的人。在教堂的微弱光線裏,我們有使人振奮的敬拜,有塑造靈命的學習,最後有醫治與和好的禮儀。在那次禮儀裏,基督的臨在和工作清晰可見:有人說出深藏心底的憤怒;有人為一些學生抹油、祈禱;有些人躺在地上,大大被聖靈感動。聚會結束後,這些成熟的神學生堅持說:「我們必須談談這事!」於是我們討論這次神恩眷顧,直至晨光熹微。這些神學生大都從沒有這麼直接地感受過神那可敬畏而神聖的臨在。
神使用我早年大力反對的基督信仰傳統,來更新和轉化我的生命,以繼續前面的旅程,這使我驚訝不已。我得承認自己仍然相信「我們福音派」的神學比較好,仍然有這偏見,但是我逐漸開始相信,我所遇見的聖公會和天主教信徒似乎保留了比較有效的方法去培養活潑的屬靈生命。對於中世紀後期教會的過分專權,新教的宗教改革家也許反應過度,以致在革除教義上和教會裏的問題時,把古典靈修智慧裏一些滋養靈魂的元素也不分青紅皂白地一併革除掉。例如,宗教改革家慈運理(Zwingli)把教堂裏的宗教藝術品統統清除,拆掉管風琴,塗掉壁畫,認為這些以感官接收的東西使人分心,不能清心敬拜神。結果,「天主教傳統裏藝術、禮儀和神秘主義的層面遭拋棄,為了豎立以聖經為基礎的理性主義,這影響宗教改革傳統的許多方面;……直到今天,美國新教傳統的許多方面也受其影響。」2
神正在有策略地使用目前靈命塑造和導引的復興,不只要更新教會,還要把祂所救贖的子民聚集在一起
God is strategically using the current revival of spiritual formation and direction not only to renew the church, but also to bring together His redeemed people
掌管我的仍然是道和福音,而我的新異象和熱心是要接上歷代基督教會那轉化生命的智慧。靠著恩典,我的路徑已減少了門戶之見,比較傾向古典的基督信仰,而且我相信也是比較包容和恩慈的。我相信,神正在有策略地使用目前靈命塑造和導引的復興,不只要更新教會,還要把祂所救贖的子民聚集在一起;長久以來,我們出於懷疑和恐懼而互相保持距離。耶穌祈求聖父時心中的負擔,但願我們所有人都感受得到:「我……也為那些……信我的人祈求,使他們都合而為一。正如父你在我裏面,我在你裏面,使他們也在我們裏面,叫世人可以信你差了我來。」(約十七20-21)
我衷心贊同福音派教會史學家勞雷斯(Richard Lovelace)的判斷,他寫道:「我們需要聆聽其他類別的基督信徒說甚麼。主流新教徒、羅馬天主教徒和正教徒都各自保存了一些來自聖經的價值觀,是我們欠缺的。而且他們往往清晰地洞悉我們的錯誤,可以幫助我們悔改。……我們需要聆聽……那些滋養其他運動的傳統。早期教父、中世紀神秘主義者、宗教改革運動和反宗教改革運動的屬靈教師、歷次大覺醒運動的領袖[MK6]、提倡自由社會改革的剛直先知,全都能迫使我們回到合符聖經的平衡看法,回歸真正的屬靈生命[MK7]。」3我也跟傅士德(Richard Foster)一樣堅持一點:我們進入靈命塑造和導引的世界裏探索,這些探索雖然能給我們養分,但是必須合符正統教義,在教義方面無可指責。傅士德說:「我們需要一種眼界,既歡迎基督身體裏豐富多樣的元素,也絕對看清基督徒生命和信仰的各個基本要素。」[MK8]
「主啊,你是我心裏的光,也是我靈魂口中的糧。」4
註譯:
1. James Loder, The Transforming
Moment. San Francisco: Harper & Row, 1981, viii and 12.
2. Bradley P. Holt, Thirsty for God:
A Brief History of Christian Spirituality.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2005, 103-104. 中譯本:候特著,楊長慧譯,《基督教靈修神學簡史》。香港:道風山基督教叢林,1997。
3. Richard F. Lovelace,
“Evangelical Spirituality: A Church Historian’s Perspective.” JETS 31/1, March 1988, 35.
4. Augustine, Confessions, 7.10.
作者簡介
迪馬力(Bruce Demarest)是丹佛神學院裏教導基督徒靈命塑造的教授。他在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取得哲學博士,主修歷史神學,在三一福音神學院(Trinity
Evangelical Divinity School)取得文學碩士。除了神學著作,他也著有Satisfy
Your Soul 和Soul Guide(均由NavPress出版)。最近他與貝克(James
R. Beck)合著The Human Person in Theology and
Psychology: An Anthropology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Kregel,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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