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3日 星期六

「理所不然」的真、善與美

何傑



甚麼是恩典?
美麗就是恩典?以德報怨是恩典?

恩典就如雨果的〈孤星淚〉(Les Misérables, 或歌劇中譯為〈悲慘世界〉)中幕幕悲情感人肺腑的寫照。故事開始:剛出獄的男主角流落到教堂遇上神甫的厚待,卻以怨報德,偷了教堂的銀器,本是可怒的;然而神甫卻仍以德報怨,不單在警察面前維護了他,還送他以銀燭臺資助旅費。他深受感動而改過自新,開設工廠給窮人重獲新生。這令人為之動容的首幕,不僅是故事的一個引子,更是貫穿整個故事劇情的神髓。在法國悲情的黑暗世代和人性的醜惡中,有執法者為「公理」苦苦追究報復,有人卻處處以寬宏激發出人性美善的光輝。這是教堂銀燭臺上所燃點的人性亮光。

甚麼是恩典?
足以叫人扎心改過的就是恩典?在公理常規以外就是恩典

恩典沒有常規,就不成恩典,只是混亂。常規既必先有,以外才是恩典。但恩典也不能常規化,否則成為另一常規,就不是恩典了。恩典既在常規以外,也就不可期待,沒有必然,叫人無理可爭、無話可說。經歷恩典的人,通常會感到意外,無言以對,卻引發新生。

甚麼是恩典?
被對方以不對稱的厚待是恩典?

那麼恩典就首先假設了公平公正的對稱相待。這是人類社會的柱石,同工同酬,禮尚往來,是起碼的待人處事之道。「一分錢一分貨」,明碼實價,誠信公平,是市場之道。努力換來肯定,辛勤換來成果,好策略換來大成就,都是「理所當然」的成功之道。

但更多時,會否是「理所不然」呢?是否準時發薪就可期待員工的賣力?是否做好工作的份內事就理應可贏取工作崗位?是否栽種了、澆灌了就保證農作物有收成?是否聽取民意就得到民眾的支持?是否付出了感情就會得到愛?是否肯認錯就得到饒恕?我們知道都不一定,但起碼要做的就都要做好,因為那才是「理所當然」的起碼。我們知道不一定,是因為事情往往有許多超過眼見的因素,甚至不能掌握的變數。況且,人際互動,更涉及了主觀的因素。美好的情誼交往,背後是不能計算、不能回報的善意和恩情。愛和友情不能買賣、不能計算、不能支配,因愛涉及個人的自主和自願。能夠得到愛、付出愛,幾時都是恩情。因此愛是幸福,不是必然。

每日能夠健康地生活,有一份可以發揮自己的工作,有溫暖的家庭及友情,誰敢說是必然?能得到這一切,或其中的一部份,誰說不是不對稱的厚待?

我們都生活在恩典中。「從感恩出發、從謙卑做起」,是某政治人物贏得競選後的宣言,卻是健康正確不過的人生哲學。人生如此,乃因創造一切、承載一切、更新一切的三一神本是如此。祂的公義如日月昭彰。在規律之中,規律以上,本身設置了神默然而沛溢的恩惠和慈愛。日出日落,不單是宇宙中規律運行的引力,更是神對世人定旨的慈愛眷佑。日出日落,是每天必然的事,但經驗所知,也非必然。事情的必然性是定律,事情的非必然性也是定律,叫人看出非必然中的必然也是恩典。有光、空氣和雨水,還有常規中不常規的季節遞變,才有生態、生機和其承載的萬物和生命。誰說我生存於世是本應的?能生活下去是必然的?活得精采是理所當然的?我們都有欠於父母和朋友、陌生人和社會,並慷慨而又默默付出的大地和它的創造主……等等不能計算、無以為報的恩情。因此,我們學去有情有義、有信有愛、有善有德地生活,讓這源於我們以外的恩典可以延續、流通下去。

   神叫人詫異的恩典不止於義理常規之中。義理常規以外的恩典更是在不配不堪的地方散發這叫人感動不已的恩情。當人心被恩感而打開了的眼睛,他會逐漸看見聖經所言所載,細味其中的「理所不然」,他就在在看見恩典的召喚、恩典的承載和恩典的轉化。聖經的例子俯拾即是:基督捨了自己以無罪的代罪就是恩典中的恩典;舊約中神藉以臨在百姓中的約櫃,充滿聖潔的榮光和憐憫的恩惠,也是恩典中的極品;而耶穌的為門徒洗腳,更是充滿動感地、深遠地觸動、洗濯、啟迪那因人性淤塞而發臭的心靈。拒絕洗腳,可能不是出於謙卑,而是認為自己配得更體面的對待。

  腳臭的難堪,正如以色列的橫梗,竟是讓人發現恩典運作的工具。我們當然不能犯罪叫恩典顯多(羅六1),這樣做的人不認識恩典、也漠視基督的愛。但人不知道自己的卑微,就不知道恩典的祟高和可貴。或許楊腓力說得對,我們總愛不斷自我擴大來取悅神?(楊腓力、克萊布的〈好吧!究竟恩典有何奇異?〉)追求完美,以攫取神人關係中的控制權?(珮蒂的〈厭食竟成恩典之門徑〉)

  詫異的恩典叫人解除防禦武裝:哪裏有醜惡,竟然哪裏就有恩典(莊遜、馬雅、賀珍的〈本屬破碎者的神國:為流浪者敞門的教會〉),神的恩典就是如此不按義理常規;只要我們願意開放自己就可接受新的恩典(許巴巴拉、貝內爾的〈眾裏尋祂千百度:被恩典尋獲〉),甚至學習停留在痛苦中(羅亞絲莉的〈恩典也有傷人時〉)──恩典也有以不按常規的情態出現──或全情投入和展示神給予我們的恩賜(布多格斯、貝內爾的〈經歷至聖神〉),您我的生命就馬上成為盛載神恩雨的沃土。

  在這片沃土上,我們從這期開始邀請了在華人牧靈事工上,有閱歷和學養之同道,就部份主題文章撰寫切合現況需要的迴響,加入一席之會談,讓閱讀者得著不同的反響;透過對文章的細味,點滴積累,刷新視野。本期先由黃韻妍、黃佩芳、彭順強三位就著生命中的安全地帶、成長空間、屬靈操練等課題,跟大家分享賜恩的神如何透過我們作工 (見「靈深迴響」三文)


  在恩典中成長就是讓神在我們的生命中有更多工作的自由(傅士德、魏樂德的〈屬靈操練與恩典管道〉),深願聖靈打開我們的眼睛,以清亮的目光察驗何為神的善良(羅十二1-2),每天一個又一個「理所不然」,卻是純全可喜悅的恩典,以感恩的心成為別人恩典的祝福,成為黑暗世代裏銀燭臺上燃點不斷的閃閃明光。


2008年8月22日 星期五

透暗明光

蒙加里(Gary W. Moon

翻譯:陳忠



搖動還能發聲的鈴                Ring the bells that still can ring
忘卻你完全的奉獻                Forget your perfect offering
到處也有裂縫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光如斯的照進來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夏東諾(Donald Harris)是一位傑出的男士。在擔任海軍牧師時,他心念的是一群被排擠的水手,也常接近那些離群的人:他們是被虐者和施虐者,受傷害的和沉溺的,呼喝人的和破壞者。空洞、憤怒的眼神對東諾而言是呼求恩典的警號。 但是這位年輕的海軍少尉遇上了一大難題。那些最需要他幫助的人,往往心硬如石頭,聽不進他所說的神的愛。
       
不久,東諾忽發奇想,那就是音樂!他想像如果將信息填進歌曲裏會產生甚麼效果,會是一枚突襲靈魂的飛彈嗎?因此他便精心策劃了一個退修會,採用一些簡單和使人喚起回憶的歌曲,並加上小組動力的一些元素。

        48小時的退修會是他的首個實驗。在開始時,東諾首先收集了所有人的手錶和收音機,然後把疑惑的水手圍一圈。叫水手鬆一口氣的是,東諾解釋他將不會作任何教導和講道,相反他準備了一些音樂。他說:「我做的只是按播放與停止的鍵,聽你們想說的話,其他的你們悉隨尊便吧。」

        東諾按下播放鍵,一輪搖擺曲、騒靈和詩歌洶湧而至,字裏行間流露的悲痛和人世間的坦誠足以使一個水兵動容。Janis JoplinLeonard CohenTom WaitsJohnny Cash和一些不太聞名的歌手呼喊出對被侵犯、被蔑視、被父母呼喝、遭遺棄、醉酒、染上毒癮和被強暴的感受。

早段的音樂大概是關乎痛苦的主題。最後的兩個組合卻帶出希望並指向神那滿有轉化大能的愛。東諾指出第一輪的音樂大部分都湊效。如刀鋒一樣的表白和心跳般的低音鑿入冰硬的心靈,讓恩典滲入。可能Leonard Cohen在那主日早上所唱的歌曲能作最好的說明:

搖動還能發聲的鈴
忘卻你完全的奉獻
到處也有裂縫
光如斯的照進來

        我是在夏東諾從海軍退休後認識他的。他的聚會稱為「信經樂」(Credo;編按:拉丁語,可解作信條或信條的伴奏曲)。在最高峰時,共有12位牧師在世界各地帶領「信經樂」聚會。

        當我知道他對心靈醫治的創新手法後,我便到處尋訪東諾,因為我想邀請他在我的受訓輔導員中,帶領「信經樂」的平民版本。這個退修會將會成為治療師學習個人和屬靈生命課堂的一部分。

        他欣然答應,來到我們的校園,為大概20位基督徒輔導員打開他的音樂鍊金藥瓶。大部分學生都未曾服兵役或不曾經歷歌詞所具體描寫的綿延痛苦。有的學生感到震驚;有些吃不消,感到被冒犯,但是大部分所體驗到的跟東諾的水手相似。這些學生表示傾聽心靈表白破碎和痛苦的音樂,觸發他們深層的同理心、對話以及心靈開放,讓更多的光得以透入。
        在製作這一期以「恩典工具:促使我們擁抱神的種種經歷」為主題的《靈深一席談》時,我經常想起夏牧師和他的「信經樂」實驗。畢竟,他的實驗中有很多元素就是我們文章的主題:破碎和受苦是恩典的入口(作者包括:珮蒂、羅亞絲莉、布多格斯、陳善養、莊遜、馬雅和賀珍);藝術作為蒙恩的途徑(作者包括:莎露絲、白琦和貝朱麗葉);透過坦誠對話蒙恩(作者是克萊布和楊腓力);神對我們各樣本性的俯就(作者是博亞)。

        我們亦將探討更多的主題,如基督徒的操練為接連恩典的管道(作者是傅士德和魏樂德),還有重獲古代智慧(作者是迪馬力和格立);當然我們不會遺忘恩典最深奧的一面:它尋獲我們(作者是許巴巴拉和貝內爾)。

        我們希望這一期《靈深一席談》成為你經歷恩典的一個工具。


註釋:
1. 源出自Leonard Cohen的唱片 The Future 中的歌曲 Anthem



2008年8月21日 星期四

好吧!究竟恩典有何奇異?

楊腓力(Philip Yancey)與克萊布(Larry Crabb)談恩典
編註:《恩典多奇異》校園
翻譯:余玉屏



兩個朋友談恩典,其中一位是被公認為當代首屈一指的基督徒作家,著有《恩典多奇異》(What’s So Amazing about Grace,中譯本由台灣校園書房出版)這本重要作品的楊腓力。二人沒有講稿侃侃而談三句鐘,究竟會怎樣?好吧,我告訴你發生了甚麼事,我們(起碼是我)忘記了大家是為《靈深一席談》的文章而相聚,午飯的一席對談,一發不可收拾。

原因很簡單,腓力口才了得、為人有趣、坦率真誠、博覽群書(他筆下的群書也被廣泛閱覽),而且他也是說故事能手,記憶庫裏珍藏了一眾名人諸如戈巴卓夫、盧雲、克林頓等的第一手故事。更重要的是,腓力是個很認真的基督徒,他認為在這大體殘酷的世界裏,那最終、唯一真正為善的力量,就是恩典。

別以為我會設定尖銳的問題,進行嚴謹的訪問。你最好想像自己正在偷聽兩個朋友之間輕鬆對談,兩個人都希望在自己身上、在教會裏看到更多恩典。在聽的同時,你可以問自己,如果你的生命、教會或這個世界都充滿恩典,那會是怎樣的呢?


楊:楊腓力
克:克萊布

克:腓力,好的訪問應由一個好的問題開始。我肯定我會夠尖銳,但讓我在開始時複述你書裏的一個奇妙故事。還有就是,在我為《恩典多奇異》寫推薦文時,我曾說:「我從沒有讀過一本書比這一本更重要。」那是我由衷的話。

故事是這樣的。容我讀出126127頁裏的幾行,確保故事無誤。在戈巴卓夫執政的末期,你與一些基督徒一同被邀請會見俄羅斯的幾位高層領導人,討論他們該如何為國家「重整道德」。在KGB(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總部,KGB副主席斯托良洛夫(Nikolai Stolyarov)將軍說的一番話令你們大吃一驚:「我們在蘇聯常常視基督教信仰。然而除非我們的人民能真正悔重拾信仰,政治問題才能作了結。這是我要的十字架。科學無神論研究認為宗教會分化人民。如今我們看到的正好相反:的愛只會使人結。」腓力,我看了非常羨慕你,真希望自己也在場。當你聽到這番話時,你有甚麼感受?

楊:讓我告訴你故事的下半部。亞歷斯(Alex Leonovich)是俄羅斯人,流亡在外,曾在KGB的政策下吃了許多苦頭。他站起來說:「將軍,我有很多家人吃了這個組織的苦頭,而我自己也不得不離開心愛的故土。有位非常愛我的叔叔,被發落到西伯利亞的勞改營,永遠沒有回來。將軍,您說己經悔改,而基督也教導我們如何回應。在下謹代表死在古拉格(Gulag叔叔原諒您。」之後,這位基督教宣教師亞歷斯走過去,與KGB副主席斯托良洛夫將軍來了個俄羅斯熊抱。當他們擁抱的時候,斯托良洛夫在亞歷斯的耳邊說了一些話。後來,亞歷斯向我複述他的話,斯托良洛夫說:「我這輩子只哭過兩次,一次是我母親過世。另一次就是今。」

這故事提醒我,為甚麼當初我要寫《恩典多奇異》。我寫作的原因,是我很擔心福音運動忘卻了福音獨特的力量,我們實在把太多的精力投進了政治競爭場裏。最初,那本書的題目是叫《恩典多奇異,但為甚麼沒有更多基督徒表現出來?》

克:麥哥登(Gordon MacDonald)是我倆的朋友,我記得你書裏一段與他的談話:「這世界甚麼都做得教會好,你不需要成為基督徒才能蓋房子、餵飽饑餓的人或醫治病人。但是有一件事是這個世界做不到的:不能予恩典。」這是極為重要的一點。你在KGB總部親眼看到恩典的力量,然後,你擔心我們在教會裏反而不多看到恩典。

楊:我被薇依(Simone Weil)的小書《引力與恩典》(直譯,原著名為Gravity and Grace)所攝住,看後我猛然醒覺在這宇宙裏有這兩股強大的力量,但教會常常只顧按引力運作。

在許多事情上,這世界可以做得與教會一樣好,甚至比教會更優秀……只有一樣東西是這個世界做不到的,就是他們不能給予恩典。 
The world can do almost anything as well as or better than the church…There is only one thing the world cannot do. It cannot offer grace.

克:你是指屬靈上,引力會扭曲靈魂,只有恩典才能使人變得更像基督?我未看過薇依的書,恩典和引力對她而言,有甚麼含義?

楊:引力使一個物體吸引其他物體,它靠吸收宇宙的其他物體來不斷擴大自己。在人裏面,也有同樣的力量在運作。

克:這令我想起奧古斯丁對罪的定義,就是一個自我中心的靈魂。

楊:是的,我們想擴展、想倍增、想顯得更加重要。薇依說靈魂的每個自然動作都被自然定律如引力控制著,只有恩典是唯一的例外。這使我明白到,只有當我承認自己是個罪人,承認自己無法靠自我改進或自我擴大來取悅神時,才能夠逃離「靈魂引力」(spiritual gravity)的定律。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儘管我有許多缺陷,神仍然很愛我。我在寫這書時,沒有別的想法,我只看見耶穌做事的方法,祂不斷將完美的典範推到極至、不斷提升善良美好的標準,直至人能說:「我可以達到這些標準。」然後,祂又把恩典的門檻推到最低,直至沒有人能說:「我不夠資格接受恩典。」於是,我們只能說:「我做不到。」然後我們便能經歷恩典。這就是神的心意。

許多時候,教會所做的卻恰恰相反。寬容的教會不斷降低完美的標準,保守的教會則不斷提升恩典的門檻。「我們不要這種人在我們的教會裏。」因此,我們所作的,與耶穌所做的正好相反。

克:但是,為甚麼呢?我們發生了甚麼事?竟不斷口說恩典,卻只按引力來生活?我們不斷吸入別人的生命,巧取別人對自己表現的認可來自我肯定,結果,卻扭曲了自己的靈魂。這些都無法使我們改變,為甚麼我們總作一些與耶穌所做相反的事情?


靈魂的每個自然動作都被自然定律如引力控制著,只有恩典是唯一的例外。 
Every natural movement of the soul is controlled by laws like those of physical gravity. Grace is the only exception.

楊:電影「烈血暴潮」(Mississippi Burning)裏有一句對白,是戲裏飾演一個傳統的南方男孩的真赫曼(Gene Hackman)說的:「如果連黑人也比不上,那麼,你可以比誰更強?」然後又補充一句:「每個人都總要找一個比自己弱的人。」這就是人性。

克:俗語有云:在十字架的腳下,我們都是平等的,我不比任何人優勝。當我能深深地領會這話時,引力便開始變成恩典了。我不能證明自己符合標準,因為標準實在太高,但當我明白恩典的門檻實在夠低,容許像我這種人進入,就可以跨步進入恩典裏。腓力,你甚麼時候才明白自己並不比別人強,因此得以親嘗恩典的滋味?

楊:我年青時期曾參加基督教的活動。那時候,我在教會裏是個頭號反叛、頑梗、憤世疾俗、易怒、固執的小子。當其他人去派發小冊子,與街頭陌生人進行那些令人尷尬的交談時,我就會坐在學生中心看電視,然後回去杜撰一堆假報告,說跟甚麼人講過見證,諸如此類。我就是那種人,滿不在乎。

某天一次講道卻帶來了改變。每星期,我會與大學見證隊的人一起禱告,大家輪流開口,每人都祈禱,然後會有一段靜默時間,之後──當然了,我是從不開口禱告的──聚會就完結。

那天聽道之後,我不知道為甚麼,竟開始祈禱說:「神,祢知道我在這裏,那些大學生是否都下到地獄去,我實在不在乎,我甚至不在乎自己會否到地獄去。」那時整個房間十分安靜。之後,我看到異,我真的看到異,這是我人生中最接近神蹟的經驗。我明白我們應像那個好撒瑪利亞人,去幫助那些被遺棄、會下地獄的人,我們應當關心他們,但當時我突然想起──我完全不關心他們。在異中,那個聖經故事的情節改變了。我看見自己,不是好撒瑪利亞人,而是溝渠中的人,每次耶穌或其他人就近來幫忙,我就把他們都打退,並說:「我不需要你們,我不需要你們。」那時,我得到的啟示,告訴我引力和恩典的分別。我不喜歡身邊那些道德主義的說教者,但是我卻有自己一套的引力,就是要比別人優勝。我的反道德主義只是另類的引力而己,跟我那些提倡道德主義、忙於作見證的朋友的引力是一樣的。唯一逃離引力拉扯的方法,就是承認自己是陷在溝渠裏一個飢餓的乞丐,跟我那些道德主義的朋友一樣,毫無分別。

克:那是你回轉歸信的經歷嗎?

楊:我在初中和高中大概有47次得救經驗。但這樣說來,那次確是一次回轉經歷。我不想跟許多基督徒朋友一樣,對卑微的罪人一概輕視貶低。但然後我發現,自己不過按不同的引力來生活,即是收納一切,卻排除恩典,當我看到自己與他們根本沒有分別時,恩典的小種子就埋在我心中。

克:那麼,用傳統保守的說法,就是你在那時候得救了。可是你並不屬於傳統、右傾的保守派,法威爾(Jerry Falwell,保守派之一)的前演說撰稿人麥偉(Mel White)是你的好朋友,如今,他是個表明性取向的同性戀者,投身宣傳同性戀者亦是耶穌的合法跟從者。從我的角度看,你設法找出恩典的含糊範疇,好讓你可以合理地愛那些與你理解的聖經道德相違的人。

楊:我曾經在保守的基督教學校裏碰到大約60個同性戀激進分子,要求對同性戀者有更多的諒解。那時,基督徒學生全都被指示要去與這些「異教、邪惡的人」作見證。他們一點也不聆聽同性戀示威者的想法,只是假設他們都不認識神。這些示威者被觸怒了,有幾個更告訴我,他們感到自己像身處1930年代德國的猶太人。不管那些基督徒學生表現得如何友善,那些同性戀者只覺得基督徒都想他們被處決掉。我不想成為這一場被同性戀者視為充滿憤怒和批判的運動的一份子。


我想活出並宣講那真正的恩典,那稱罪為罪的恩典,同時仍真誠地邀請罪人來接受恩典。但我如何才能做到? 
I…want to live out and preach true grace that calls sin sin, but still sincerely invites the sinner to enjoy grace. How do I do that ?


克:突然想起另一句老掉了牙、但我認為是對的說話:恨惡罪,但愛罪人。

楊:我不想對任何人仁慈,包括自己,來減少罪的罪惡。我聽過不少牧師說:「看,我不想宣講廉價的恩典,對罪寬容;我不想利用恩典來為罪開脫,或把罪惡看成平常。我想活出並宣講那真正的恩典,那稱罪為罪的恩典,同時仍真誠地邀請罪人來接受恩典。但我如何才能做到?」

不久之前,法威爾心臟病發。事實是,他的實際情況比傳媒報導的還要危險。一個同性戀的醫療輔助人員聽到緊急求助熱線的電話後,趕去救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救醒了他三次。對一些同性戀者來說,法威爾是他們的頭號敵人,這想法肯定掠過這醫療輔助人員的腦海。法威爾後來說:「我再不會用同性戀者作為代罪者。」他仍然相信同性戀是罪,但他同時也恩待同性戀者。這件事給我上了一課。

克:我正在學習、並想自己實踐更多的,是關懷愛滋病受害者,不論他們得病是因為不道德的性行為,或由於輸血而無辜感染。基督徒應站在颶風後救援工作的前線,安置並餵養孤兒,並幫助那些曾令自己受苦的人。但是,回頭再說麥哥登的想法,我們怎可以做一些世界不能做的事?我們如何能施予恩典呢?當我們就像其他世俗的人一樣,為愛滋病受害者提供援助時,我們如何向別人展示恩典的真實面?

楊:這確是個好問題。

克:我一早已說了,我會問個好問題。

楊:如果你曾踏足非洲,你會看到不一樣的地方。在那裏,聯合國的工作是派發避孕套,他們會說這不涉及任何道德議題。但若人所受的苦難正是由於自己的罪所致──這不單是指愛滋病受害者,癡肥的人、吸煙者、服禁藥的運動員等都是一樣──基督徒要幫助這些人就會比較困難。因為我們通常會否定一些行為,在我們腦裏總會出現微小的聲音說:「噢,等一等。這些人不是活該的嗎?」是的,這是因果報應,是引力的反應。但我們活在恩典下,因此,當我們遇到那些我們認為作了惡的人,我們要承認自己跟他們一樣是下在坑裏的一群。然後,為他們洗腳,以耶穌的態度來服侍他們。我想起那在井旁的女人,雖然她所做的並不好──過去曾有幾段婚姻並且「仍然活在罪裏」,但我認為她會感應到:「耶穌是對我好的,祂真的愛我,認為我是有價值的。」

當你在耶穌附近,你會想:噢,我很想要就近祂,而且我想祂也很希望我會就近祂。耶穌就有這種力量呈現我埋在心深處的感受,就是覺得真正的自己,並不如外在的自己好,但你不會為此感到難堪而要遠離祂。你總是想要靠近祂,這就是恩典了。

克:你書中其中一個最切中要害、令人信服的故事是在書的開頭,說有個芝加哥的妓女,把自己的小女兒賣給男人,以換來額外的金錢來滿足自己的毒癮。你那社工朋友見到這女人多麼憎惡自己的所作所為,於是對她說:「你有想過上教會嗎?」她回答說:「我為甚麼要去那裏?我覺得自己已經夠討厭了。」教會應該傳耶穌的信息:你所作的真是糟透了。但那表達方式是吸引你去作出改變的,你不再感到那麼孤單,因為你嘗到你真正想要的:愛。

楊:潘霍華提出了「廉價的恩典」這說法。即使我很喜歡也很欣賞潘霍華,但這是一個矛盾的說法。恩典是免費的。對我們來說,它既不廉價、也不昂貴,而是免費的。但潘霍華的真正意思是,若我們以恩典作為罪的借口,以圖遮掩、蓋住罪,那恩典就是「廉價」了。問題是,我們是否毫無掩飾地、誠實的、張開兩手來到耶穌面前?畢竟,我們實在只有兩手空空。


只有當你明白自己在溝渠裏,才能領會何謂恩典。
Only when you know you're in a ditch does grace begin to mean something.

克:就像你在那個專訪中所接觸到的妓女一樣。

楊:我接觸過差不多100個曾在數十個國家裏賣淫的婦女,我對她們說:「請告訴我你們的故事。」那些故事真令人難以置信。四歲時就賣給男人,受盡凌辱。之後,我說:「那些你認識、仍在賣淫的女人,有多少希望自己能逃出生天?」她們一致的答案是,經過頭六個月之後,百分之百的人希望自己能走出來。因為在開始的半年裏,她們被視作女皇一樣,要甚麼得甚麼,之後就會被誘染上毒癮,然後被迫每天接客,可達70人之多。我問這些婦女:「聖經說妓女和稅吏會首先進入神的國,你們怎樣解說呢?」

其中一人回答:「這太明顯了,已經沒有人可以被我們看扁。我們是最卑下的了。世上沒有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小女兒說:『寶貝,你長大後,我真想你當個妓女。』再沒有人給我們鄙視了。因此,當耶穌來,我們便回應祂。妓女看到耶穌時不會說:『我想祂像我一樣,我想祂成為我今晚的客人。』絕不會,她只會想:『我希望祂能給我自由,因為我已是卑下到底了。』」試想想,誰能比在溝渠裏的人位處更低呢?

克:你的意思是,我們全都是被遺棄在坑裏的:妓女、牧者、酗酒的、上癮者的輔導員。只有當你明白自己在溝渠裏,才能領會何謂恩典。

楊:我曾應邀在一個基督徒康復小組中講話。我定的題目是「為甚麼我希望自己是個酗酒者」。我不是開玩笑的。我列出五項酗酒的人不能否認或不知道的事,如:「我不能靠自己成功戒掉酒癮。」他們每天的掙扎都在蠶食自尊、暴露出真正的自己。上癮的人就像妓女一樣,要面對真相,而這些真相是我們一般人要花上一生來掩飾的:「好吧!我不像那人那麼強,而是比他強。」我們自己、我們的教會和我們的國家都是這樣。


「神最愛做的事就是洗淨我們。不是因為祂喜歡我們弄髒自己,而是只有當我們說:『我把事情弄糟了!我把事情弄糟了!』時,我們才會讓祂來抱擁我們。祂愛把我們洗淨。」這就是恩典了。
God’s favorite thing to do is to clean us up; not that He likes us to get dirty, but the only time we let Him hold us is when we say, ‘I blew it! I blew it! He loves to clean us up.” That’s grace.

克:腓力,這一切對你個人有甚麼影響?你是位新聞工作者,出色地報導你目睹的事,但我不敢說我在你的寫作裏看到的多少是你的個人掙扎──應該有一點吧,我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有一晚,我教會靈修小組的成員送我這樣的生日禮物:「萊布,在這兩個小時裏,你儘管說吧!盡可能放開心懷、坦坦白白。我們只會聽著。」那實在是很難熬卻又很美好的一個晚上。率真,並不容易,但是恩典會讓它成為可能。

楊:萊布,我肯定你會對我以下所說的產生共鳴。我跟太太的相處不是那麼完美無瑕,而現在我又要公開演說。於是,我就會以太太所說的第一層次行事:冷靜、樂於助人、體貼細心的我。只有她知道還有第二層次的我,就是那底下的一層。我開始明白荷里活的演員是受薪去演戲,把自己分割成許多部分。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和作家,我看到這樣做有甚麼危險。我不是娼妓或酒徒,所以很容易便能說出:「嗨,我不是那麼污穢的。至於那些不堪的部分,我可以隱藏起來,並仍然活得很好。」

我想起海彼得(Peter Hiett)說的故事(海彼得是腓力夫婦參加的教會Lookout Mountain Church的牧師)。他和太太蘇珊會把三個小孩帶到教會舉辦的「媽媽休息夜」的活動。那裏的負責人會與孩子玩遊戲,讓孩子享受當中的樂趣。其中一個問題是:「你媽媽最愛跟你一起做的是甚麼事?」孩子說:「給我洗淨。」當彼得和蘇珊聽到這個答案時,他們發現要明白一個三歲男孩的想法的確不容易。但是當蘇珊把孩子放到浴缸裏、然後抱起他來、用毛巾把他包裹著,把他抱得緊緊時,孩子就能明白抱他在懷裏的媽媽有多享受這個過程;她真的很愛他。彼得之後反省:「人們總會來到我辦公室,坐在沙發上,告訴我他們所作的各種壞事。他們會想:『眼前這位是靠近神、聖潔的人,而我們卻是如此差勁、令人討厭的罪人。』然後我明白了,神最愛做的事就是洗淨我們。不是因為祂喜歡我們弄髒自己,而是只有當我們說:『我把事情弄糟了!我把事情弄糟了!』時,我們才會讓祂來抱擁我們。祂愛把我們洗淨。」這就是恩典了。

克:我很喜歡何西阿書裏的一段經文。神在九章15節說:「他們一切的惡事都在吉甲,我在那裏憎恨他們」。之後,祂在十一章卻說:「我怎能棄絕你……我的憐愛大大發動。」

楊:記得有一次,我在洛杉磯遇上大塞車,最後遲了58分鐘才到達租車公司的櫃台。我心情很差,把車匙放下,說:「我要付多少?」

那位女士說:「不須要付款,你已清付所有費用。」我說我遲到了。她笑著說:「是的,但我們有一小時恩免期(grace period)。」

於是我問:「噢,是嗎,那甚麼叫恩免(grace)呢?」

她說:「不知道,但我猜意思是,雖然你應該付費,但結果你不必支付任何費用。」

克:你說教會按引力多於按恩典運作。那麼,你對教會是否仍抱希望?

楊:有時候,我想神容忍或賜福給美國的唯一原因是,在許多其他國家的工作,都靠我們的金錢來支援。但我仍是抱著希望的,我對教會仍然樂觀。儘管當中有許多過失,但當你真的進入教會,就會發現他們差不多是這世界唯一的地方,可以找到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最起碼是各種年紀、不同世代的人)花時間聚在一起,你可以找到哪些群體能同時容納80歲和2歲的人呢?在某個層面上,這就是教會的實況。而教會的潛在能力(雖然實況不一定如此)就是它能處理我們的自尊問題,讓我們在一個安全的環境,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出來。

克:但事實上這種情況並不常發生。

楊:只要我們靠恩典而非引力來活,這是可以實現的。

克:腓力,我將會把我們的談話記錄下來,給那些渴望自己活得更像基督的讀者閱讀。我們的讀者不會像看早報一樣,把《靈深一席談》一翻而過。在總結時,你有甚麼要對這些渴慕基督的跟隨者說呢?

楊:我想說的是一些個人的經歷。我正在寫一本有關禱告的書,於是我再次翻讀以色列的祈禱書──詩篇。過去,我曾經嘗試理解那些「咒詛」詩篇,於是幾年前,我在家後面的小山丘開始我稱為「憤怒行」的散步,在每星期日的下午進行,有點像宗教儀式一樣。我會邊行邊跟神訴說那些委屈我的人、投訴不公平、埋怨這人那人為甚麼有錯誤的看法,諸如此類。一如咒詛詩篇的傳統,我這樣作了一段時間,大概有數年之久。現在回顧,有些事情改變了。我仍然會在家後散步,但卻更像是「讚美行」多於「咒詛行」。我在神面前真誠無偽,把自己最差的部分都袒露出來。神接納我所有的一切,祂最愛做的事就是洗淨我。我現在不再需要「憤怒行」,我想,我為神「騰出空間」(made space),祂就會把恩典傾倒給我。只要有空間的話,祂就會就近。

同時,我也為別人騰出空間。那天,我跟盧雲神父一起,他剛探望了那些患上當時被稱為男同性戀者症候的愛滋病人。我問:「你做了些甚麼?」

「哦,我是神父,我聽人懺悔。」然後又說:「腓力,這些人正步向死亡,名副其實是為愛而死。我會問他們是否找到了愛,他們的回答是:『沒有,我們找到的是死亡。』」

那天,我學習了一個全新的禱告方法。與其說:「神啊,助我忍耐那個不道德、令人討厭、犯罪的人。」我倒不如說:「助我看得見那人是枯渴的人。」他們都是迷失了的人,可是他們也枯渴。神最愛的事情,是當我們讓祂擁抱入懷時,祂就把我們洗淨,並把水倒進我們乾涸的喉嚨裏。只有當我們肯承認自己是污穢不堪和枯渴時,祂才能作成這事。唯有恩典是真的,祂這樣做才算合理。這不就是福音了嗎?

克:那是恩典的福音,不是引力的福音。多謝你,腓力。這真是有趣,我想我比三小時前更喜歡恩典了。


作者簡介
楊腓力(Philip Yancey)是《今日基督教》(Christianity Today)雜誌的特約編輯,也是Books and Culture雜誌的編輯委員會主席。他曾出版的著作包括Finding God in Unexpected Place2005)、《靈魂倖存者》(Soul Survivor, 2001)、《尋神啟事》(Reaching for the Invisible God, 2000)、《歡喜讀舊約》(The Bible Jesus Read, 1999)、《恩典多奇異》(What's So Amazing About Grace? 1998)及《耶穌真貌》(The Jesus I Never Knew, 1995)。

克萊布(Larry Crabb)是一位心理學家、作家及靈修導師,也是New Way Ministries的創辦人及負責人。他現為科羅拉多基督教大學(Colorado Christian University)的駐校傑出學者及美國基督徒輔導員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hristian Counselors)的靈修導師;著作超過20本,包括《裏外更新》(Inside Out,《破碎的夢》(Shattered Dream),The Pressure’s Off ,以及《編織靈魂的話語》(Soul Talk他的最新作品是2006年出版的The PAPA Prayer[MK1] 




 [MK1]這段譯文取自第二期ym Jesus I Never Knew, Grace?, 's grace. up; not that He likes us to get dirty, but the only time we let Him hold us